这是我给你写的第12封信。
2024年11月1日15点01分,周五。距离当天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15分钟。
教学楼内火警突然响起。
在教室内和老师面面相觑,迟疑犹豫了近15秒后,我随众人一起起身离开教室,从教学楼中疏散。
广播内传来声音:"This is not a drill."
人们询问着,疑惑着,兴奋着。但人群中看不到一丝恐惧。
没有人跑。
我惊奇地发现我竟然也没有一丝恐惧。
下楼梯到一楼,有些老师已经按程序穿上了荧光马甲。
一路上,有些老师表情严肃,让我们降低声音。也有些老师从容地笑着一起走着。
前往指定的集合点的路上,队伍渐渐停下了。有些人开始往回走。
有些老师还在催促着人们往前走;有些老师双手抱胸,只是站在路旁微笑的看着;也有些老师大声叫着,挥手叫我们回来。
然后一个职位比较大的老师来了,用广播喊了几句我在远处听不清的话,然后若无其事地,大家就说着笑着往回走了。
来回一折腾已经下课了。人们就散了。
警报真的响了的时候,我们是看不到火的。很多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
有可能火在教学楼的另一侧。有可能是仪器提前检测到了地震,但震动还没有抵达。理想的警报就应该在危险真正来临之前响起。
但似乎人们的潜意识中,传统意义上的警报是和危险同时到来的。那种已经硝烟四起,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,背景里一直在叫的那个警报。
假设真的教学楼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起了火。1秒之后探测器检测到烟雾出发警报。10秒之后火会引燃化学教室的大量易燃物品引发爆炸。
那9秒是我们逃生的唯一机会。
可惜这次,我们互相用眼神确认和犹豫是否要起身就远远超过了10秒,更别算上晃晃悠悠走出去的时间。
可我为什么不跑呢?
人们在灾难来临前一秒依旧的从容和不在意,令我毛骨悚然。
这个道理对人类同样适用。
政治/经济/生态系统的警报已经拉响,多项指标已明显异常,但距离最后的全线崩溃还有一段距离。这是因为相比于一栋教学楼的火灾监测系统,这些大型系统体量过于庞大,导致其延迟也更长。或几个月,或几十年。
问题就在于:长期生活在警报当中,人们渐渐把警报当成了背景音。
我们总是希望一切正常化。我们希望全球变暖是正常的,这样就不用改变自己的行动,操心人类的未来。我们希望封控是正常的,这样就不用惋惜丧失的自由,可以心安理得地被锁在家里。我们希望经济衰退是正常的,这样就可以说,大环境就是这样,我们也没有办法。
我们总希望一切正常化,这样就可以以“正常”为再正当不过的理由,继续高枕无忧浑浑噩噩不加审视地过下去。这样心底就不会有那个微弱的声音时不时提醒:这应该吗?这样对吗?可以更好吗?有别的选择吗?
耳旁仿佛又想起鲁迅先生的声音:从来如此,便对吗?
平白无故火警突然响了,这不是一件很令人惊奇的事情吗?辛辛苦苦跑出去,又若无其事跑回来,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意,跟没事发生一样就走了 -- 这不荒谬吗?
人的思维的懒惰的。行动亦然,改变行动更是如此。人类的本性倾向于接纳、顺从、正常化;怀疑和反抗需要更多的勇气和能力。
从进化的角度来讲并不无根据 -- 绝大部分不尊重基因的经验的个体都在历史长河中被淘汰了。但同时,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之所以能够不断进化,恰恰是因为有一部分勇于尝试的个体在不断变异,反思,创新,尝试,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发现和创造更高效的生活方式和科学技术,造福剩下那些不愿改变,只愿接纳和顺从的乌合之众。
那些个体是值得敬佩的。他们冒着被他们所在的社会孤立和他们自己的生命危险,去未知的世界中寻找更好的未来带回来给他的世界分享。这些个体注定被世界开除,同时也开除了全世界。许多文明不配拥有他们。
怀疑和创新需要有从另一个世界审视现在这个世界的能力 -- 只能看到离眼前的最近的世界的人很难对他所处的世界产生怀疑;只有深深相信一个这个世界尚不存在的东西,我们才能把它创造出来。
历史的悲剧的重复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人们习惯于正常化危机与教训,然后渐渐遗忘。而非去反思,去质问,去探究,去调查,去铭记。
没有一个历史悲剧是必然的。但人们往往觉得“从来如此”,忘记了本可以不是这样。We had a choice -- 我们本可以避免。下次同样。
警惕正常化,尊重常识,才能让一切回归正常化。
当然,我们总希望一切正常化。只可惜此正常非彼正常。